【品牌采風】太難寫了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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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腦屏幕的光在深夜里白得刺眼。光標在文檔最頂端一閃一閃,像在催命。我已經對著它坐了三個鐘頭,只打出兩行字,又刪掉了。 太難寫了!我欲要摹寫這白馬工程的艱難,搜腸刮肚,只得些“崇山峻嶺”、“鬼斧神工”之類陳腐字眼。山的確是高的,路的確是險的,可又豈止于此?那削平的山頭,填平的溝壑,鋼筋鐵骨嵌入巖層的決絕,豈是幾個現成的詞能搪塞的?我分明看見工人們臉上被江風割出的紋路,夏天汗珠子砸在鋼筋上滋滋響,聽見開山炮響后碎石簌簌滾落的余音,甚至嗅到焊槍下鐵水蒸騰出的焦糊氣。然而筆一提,這些便都成了蒸發了的露水,半點也滲不進紙里。 太難寫了!更難的是寫人。想起白馬大橋通車那天,兩岸山民都擠上來看熱鬧,七十多歲的陳阿婆扶著欄桿,淚花閃爍。那眼淚里有東西,不是一句“高興”就能說清的。同行者告訴我,以前從山這頭到那頭,要么等半天渡船,要么從后山繞三個多鐘頭的陡路。如今橋通了,五分鐘。我記下了這些話,可落在文檔里,卻怎么也拼不出當時的分量。報道總要寫“圓夢”,寫“喜悅”,可阿婆的眼淚里,藏的是大半輩子的苦,和盼了一生的甜。這么稠的感情,復雜得像烏江的水,清濁交匯,漩渦暗涌。我這點貧瘠的語言,如何能舀盡這一滴淚里的長江大河? 哎!太難寫了。還有那些建設者。我問他們難不難,他們只笑,說“都克服了”。多么平淡,多么乏味!可那笑容里的褶皺,卻藏著與巖層搏斗的日日夜夜,藏著圖紙上密密麻麻的批注,藏著失敗重來的堅韌。他們要講“奉獻”,我卻疑心這詞早已被用濫了,再也寫不出真切的感動。他們的難處都藏在曬脫皮的脖梗子里,藏在安全帽下深深的帽箍印上,他們不說,而我寫出來的,總是那幾句現成話。他們的故事,豈是宣傳稿里幾句“攻堅克難”、“勇于擔當”所能承載的?然而除卻這些,我又能掏出什么新詞呢?我的詞匯表,竟貧乏至此! 又是一天了,走在工地上,江風很大,我舉著相機,忽覺自己像個拙劣的拓碑人,面對一方驚世碑文,墨汁淋漓地拓了半天,卻只得一團模糊的墨影,原碑的神韻筋骨,早從紙背逃逸得無影無蹤。 陪同的技術員帶我登上高處。站在橋上,整個工程盡收眼底。我看著腳下奔騰的烏江,又看看前方熱火朝天的工地,壯觀么?極壯觀的。但我知道,這宏闊的景象背后,是萬千人的汗,是算不完的數據、吵不完的協調、失敗又重來的日夜,是妻子獨守空房的夜,是孩子認不出父親的臉……這些,又如何寫進一篇“專題報道”里去? 天黑了,又是沒有進展的一天。太難寫了。我好像忽然明白,不是這里的故事太少,是我的筆墨太淺。真正的重量,從來不是幾個形容詞能撐起來的。我的筆所能記錄的,不過是被江岸規范了的水流,而真正的磅礴與深沉,永遠在文字的堤壩之外奔涌。 只好這樣寫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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